《作者簡介》陳恩加 肌張力異常訓練師/ 北藝大音樂系兼任助理教授
陳恩加是台灣出生的小提琴演奏博士,也是目前亞洲唯一的肌張力異常訓練師。她師承肌張力異常權威法里亞斯博士,且是首位取得法里亞斯技巧認證的訓練師,同時也是肌張力異常專書《無限》的中文譯者。
打開google search,鍵入「訓練手指獨立性」,幾乎所有的搜尋結果都與樂器演奏相關,且每一筆搜尋結果都竭盡所能地在強調手指獨立性對於演奏的重要性;然而,手指真的能獨立嗎? 還是這樣的獨立性不過是個假象?
在音樂歷史中,最著名追求手指獨立性的例子,當屬浪漫時期的作曲家舒曼(Robert Schumann,1810-1856)了。舒曼在1831-32年間的日記中,詳實記錄了自己練琴的過程,其中包含他無法控制中指,只好以高手腕的位置來彈奏(一種代償的演奏方式),甚至是後來發明了一種懸掛的裝置,他將其命名為「雪茄構造」(Cigar mechanics),用於把不聽話的中指抬高。我們可以從他當時創作的觸技曲(Toccata op. 7)中觀察到,他在寫作上刻意避開使用右手的中指。事實上,根據舒曼在日記中的描述,他的手指問題應該是肌張力異常,而非過去許多學者所猜測的各樣疾病(肌腱炎、拉傷、梅毒治療的後遺症等…)[1]。
如同舒曼般使用某種裝置來增加手指的獨立性,這樣的想法在十九世紀初並非鮮事。十九世紀席捲而來的炫技風潮,帶起一股追求技術的狂熱,也間接推升了演奏者對於手指獨立性的需求,並且一直延續至今。法國鋼琴家亨利、赫茲(Henri Herz, 1803-1888)為了讓演奏者的手指獨立性發揮至淋漓盡致,設計出一種機械設備‘Dactylion’(如上圖),作為訓練手指獨立性的輔助器材(比較像是酷刑的設備!),並且在1836年申請到專利。
究竟我們長久以來相信的手指獨立性存在嗎?
2016年有一份針對手指獨立性的研究[2],該研究要求十三個年輕健康的受試者[3]執行單指和多指的手指動作,由手指主動屈曲的動作來觀察其他手指的反應。研究結果顯示,如果要求受試者將主動屈曲的手指一直彎到手掌,在這樣的最大範圍中,沒有任何手指可以獨立運作,其中又以中指和無名指受牽制的效應特別明顯。儘管,手指無法在最大範圍中保持獨立性,但每一個手指卻能在特定範圍中,也就是較小的範圍中維持獨立性,這樣的特定範圍會依據不同的手指和個體而有所差異。
既然手指只能在特定範圍中保持獨立,那麼演奏者所要追求的就是擴大個別手指可獨立的特定範圍,換句話說,延緩其他手指受牽引的時間。小朋友在初學鋼琴時,手指大多都會歪七扭八的,老師通常會要求小朋友把手指站好和練習「指力」。事實上,手指站好是練習「指力」的基礎,因為唯有在肌肉纖維排列適當的前提下,才能真正訓練到需要使用的肌肉群。「指力」訓練的過程就更為複雜,因為它所牽涉的不只是肌力,還包含大腦的神經適應性(Neural Adaptation)。
人類增加肌力可以透過兩種方式: 一個是增加肌肉質量,另一個則是增進神經適應性。許多舉重的人在訓練初期會發現肌力增加,但肌肉卻沒有變大,原因在於神經適應性會幫助我們降低身體的保護機制,讓肌肉發揮出真正的力氣,並且引發骨骼、肌肉和神經系統的向上適應,加強肌纖維被徵召的數量、速率、流暢度,使力量更流暢地施展出來。因此,「指力」的訓練可說是一種由大腦和肌肉合作的結果,也就是肌群間協調性進步的過程,學習哪些肌肉該同步用力,哪些肌肉該放鬆或保持穩定。
神經適應性不只作用於指力訓練的初期,還運用於指力建立後的階段,在這個階段中演奏者要達到的目標恰與舉重相反。當舉重者建立肌力後,如果還要挑戰更重的重量,就需要透過神經適應性更快速地徵召更多肌肉同時運作。演奏者追求的是省力、更有效率的動作,因此在這個階段反而是需要神經適應性減少同一個動作所需徵召的肌肉數量,也就是以更少的力氣達成演奏動作。那些一流演奏者展現出來令人咋舌的流暢動作,並不是靠手指獨立性完成的,而是以絕佳的協調性將動作所需的力氣減至最低而達成的。
手指是否能獨立必然與人類生理上的肌肉結構和神經支配方式有關,這個部分將在下一篇文章中繼續探討。
[1] Altenmüller, Eckart. (2005) Robert Schumann’s Focal Dystonia. Neurol Neurosci. Basel, Karger, vol 19, 179–188
[2] J.C. van den Noort, G. Cymbalyuk. (2016) Variable and Asymmetric Range of Enslaving: Fingers Can Act Independently over Small Range of Flexion. PLoS ONE 11(12):e0168636
[3] 排除有神經疾病或手術,以及過去五年間曾彈奏樂器超過兩年的受試者。